热门搜索: 中考 高考 考试 开卷17
服务电话 024-96192/23945006
 

出世入世集

编号:
wx1201939335
销售价:
¥29.52
(市场价: ¥36.00)
赠送积分:
30
数量:
   
商品介绍

有名作家,花城出版社原社长肖建国的散文随笔结集。作者以小说闻名于世,散文也自成一家,是作家群“湘军”主将之一,又当过近二十年的出版社社长,集子中的大部分文章,讲的都是创作与出版的甘苦,是十分珍贵的经验之谈。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虽“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然心安理得,逍遥自在。书中文章多发表于《人民日报》《十月》《作家》《作品》《羊城晚报》《南方日报》《文艺报》等报刊。其中多篇作品曾被转载、获奖或入选散文年选。

作者退休前后二十年间的散文随笔作品结集。内容大致有四个部分,一为状写出版社的人和事,二为回忆故人故事,三为快意消闲生活,四为序跋以及书评。

肖建国,1952年10月生于湖南省嘉禾县。曾从事过下乡知青、工人、副县长、编辑、专业作家等职业。后长期服务于文化单位。1972年在《长沙文艺》发表处女作。主要创作小说、散文。迄今已出版20部文学作品,计400多万字。曾获得30余个文学奖项。毕业于湘潭大学、鲁迅文学院、北京大学。曾被评为全国新长征突击手、全国三好学生;曾获评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建国60周年百名有突出贡献的新闻出版专业技术人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为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

辑一念亲恩我的小学同学我的中学时代回望湘大作家球队毕业的日子租家地理关于抽烟结缘《长沙晚报》挂职副县长以乡情的名义包书皮忆苦餐占小便宜辑二选题会也说说王蒙关于《王蒙自传》做书人的书开口求人天杀的盗版书一位投稿者辑三拜谒蔡廷锴将军故里关于麻将我喜欢NBA的理由在广州看NBA在广州再看NBA梅关古道在德保喝蛤蚧酒走进七百弄高明散记在龙门看农民画南岭北望到胡公庙摇签换了坐高铁文里的祠堂108的玄机月亮湾记辑四伤怀程贤章《开路先锋》序一本见精神见性情的心灵之约《反贪一线》序知青的另类心路历程——读罗丹散文集《知青笔记》《西北断简》序《来香》序《幸福那些事儿》序《郴州文学评论选》序《神农足迹文丛》总序一段掩卷而泣的过往我读《粤海风》难得的人文关怀游历大地的实录一部当代产业工人的命运史——读邓鸣的长篇小说《大变革》脚踏三界的人——小记王昉辑五田园已芜才归来家乡的水土养人作家的责任厚爱《静水无形》后记创作随感创作·打球 (代后记)

    念亲恩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母亲说,她在县医院里躺了一晚,就是生不出来。痛啊,痛得她直想死。可是她不叫,一声都没有叫。只是咬牙抿嘴,直喘大气,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汗如雨下。针也打了,人参汤也喝了,香灰水也灌了,都没用。后来医院也没辙了,交代父亲赶紧想办法送地区医院。那时候父亲在公安局工作,立即从看守所提出两个犯人,扎一副抬轿把母亲抬了,连夜抄小路走了一百多里,送到地区医院。下午到了医院,傍晚时分,母亲就生了。母亲说,就是生我的时候难,后来生我的妹妹、弟弟都很顺利。母亲还说,侥幸是在城里,如果在乡下,就没有命了——这有可能。母亲的老家,在邻县的乡下,离父亲的村子不远。村名皆以姓氏冠之。一个是廖家,一个是肖家。母亲十三岁说给肖家做童养媳,十八岁成的婚。结婚第二年,新中国成立,父亲考入地区公安干校,半年后分配到了这个县的公安局,当了干部。母亲是二十岁进的城,她由外公陪着,一路走一路问,跋山涉水,走了两天,寻到父亲这里来。从此母亲就在这里住下了,生活了五十二年,终老于斯。母亲小时候没有读过书。进城后,父亲送她到夜校学了几年。母亲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也能磕磕巴巴地念报纸上的文章了。她在夜校还学会了一首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她一辈子会唱的就是这一首歌。这首歌她只会唱开头这两句。后来的日子里,闲下来的时候,我偶尔会听她唱起:“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这应该是一首抒情的欢快的曲子。可是母亲一辈子,过得一点也不抒情,也很少欢快的日子。母亲到县城里后,很久都没有正式的工作。据说父亲帮她找过两份工,但很快就辞了。母亲要养儿育女,要做家务,每天忙不赢。那时候天下太平,父亲的一份工资能够维持一家五口有粗茶淡饭,足矣。可是自然灾害来了,全国人民开始过苦日子。后来灾害愈演愈烈,好多地方都断了粮,靠吃野菜、树皮、观音土度日。周围好多人得了水肿病,两条腿肿起好粗,光滑水亮,一按一个坑,好久复不了原。我常常看到水肿病人们坐在一起,比赛谁腿上的坑按得深。我们有城镇户口的人家,日子要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给我们定量供应的粮食,要搭配杂粮——高粱、苞谷或者红薯。拿粮票买高粱、苞谷,一斤是一斤;买红薯,则可以买十斤。母亲要的都是红薯(蒸红薯、煮红薯、煨红薯),晚上才能喝到两碗米汤。红薯和米汤都是饱得快饿得也快的东西。我常常不到半夜就饿醒了。睡不着,起来喝凉水。喝多了凉水,更睡不着——不断地要撒尿。整夜折腾,饿不堪言。这些,母亲都知道。可是,她不作声,只是默默地难过。正所谓:听在耳里,痛在心里。她自己饿一点不要紧(事实上她也总是把东西让给父亲吃,让给我们吃),但不能饿到子女。她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东西把我们喂饱。母亲说:鸡不喂它都知道自己去找食,何况我们是人。母亲在乡下长大,从小劳动,历经艰难,找吃的本事是很大的,她找食的天地,当然比一只鸡广阔多了。我们那地方是山区,县城四面环山。山都不大,可是泥土肥润,草木丰茂,野产很多。母亲应该是很早一拨到山上去寻找吃食的人。野笋子、野藠头子、野韭菜、野茼蒿、野苋菜(又名马齿苋)、地菜子、地衣(其状如木耳,无味,色泽死黑,打雷下雨后在山里的岩石上才能捡到,所以,我们那里俗称“雷公屎”),土茯苓、益母草、毛栗子、蕨根、椿树叶、桑树叶……后来附近山上的东西都搜刮干净了,母亲他们就往远处推进,一直推进到二十里外的南岭大山。母亲常常天不亮出门,天黑透了才回到家。手里提着,背上背着,带回一大堆野菜。这些东西,都很难吃。那时候做菜的方法很简单。烧半锅水,把东西放进去,撒几粒盐,滚几滚,舀出来就吃。没有油,没有调料,怎么会好吃呢?可是我们都抢着吃,吃得津津有味,肚子滚圆。母亲还在山里开出了十几块地,地都开在岩石的夹缝间,都很袖珍,大不过桌面,小则仅可立足。种了南瓜、辣椒、茄子、小白菜。还在家里灶旁边用纸箱圈养了两只小母鸡。那时候政府止居民开荒种地、养鸡养猪,母亲都是偷偷做的。我们在城边上的几块地,被镇里的治安队发现了,立即被踩平,还压上了大岩石,钉了牌。母亲看到被践踏得七零八落的菜苗,一屁股坐到岩石上,哭了一阵,咒骂了一阵,掮起镢头,到更远的地方又开出几块地。母亲做的这些事情,父亲是反对的。父亲是个很谨慎、很守规矩的人。父亲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就以乡村教员的觉悟参加了地下党组织,可是因为政治斗争的原因,他那段光荣历史被抹掉了。他也抗争过,发过火,说过狠话,可是没有用,也就认了。这当然是个致命的打击,而且,影响了他一辈子。也许因为这个缘故,他的脾气很暴躁,在家里动不动就发火(可是他在外面却十分和气。当了一辈子小干部,没有得罪过人)。母亲对父亲,从来是依顺的,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母亲少有地坚持,绝不让步。他们吵过很多次,每次都吵得很厉害。父亲把镢头,把鸡笼都摔到屋外,母亲又默默捡回来。摔多少次,捡回多少次。捡回来了,母亲就坐在鸡笼上哭,反反复复呀诉说一句话:“我不晓得什么政策不政策,我只晓得我们要吃饱肚子,要生活。我一不偷,二不抢,靠自己下劳力找点吃的,有什么错!为什么就不让我做!”在母亲的疯狂和决绝面前,父亲还能怎么样呢?唯有窝在凳子上,不再言语,脸色铁青。或是一摔门,到单位去了。我们几兄妹缩在门背后,惊恐地望着大人争吵,大气不敢出。我们直觉地感到母亲没有错,又隐隐隐约约地觉得父亲很憋屈,内心是很复杂的。我那时候八九岁了,已经粗通人事。我也经常会帮母亲做点事情。我家后面,是一条小溪,隔墙可听到流水潺潺,泠然有声,站在后门石阶上,便见水草漂漂,鱼翔浅底。可是母亲是不准我们去河边的。只有她寻回来很多野菜,才会叫我开后门帮忙洗菜。我扎高裤脚站在溪水里,让水流绕着膝盖舐啊舐,心里好高兴。有一年闹水灾,连降大雨,十几天才停。雨把田里的稻谷都打得倒伏了。雨一停,泡在水里的稻谷都长出了绿芽。县城里的人都涌到田里去掐稻穗。母亲带着我,也寻回来一箢箕稻谷。我看着绿芽森森的稻谷,心想,这能吃么?能吃!母亲指使我拿出到河里洗干净了,一根一根摘掉绿芽,把稻谷放在锅里焙干了,到一户农民家里借石磨磨成粉。我们母子俩磨了。真是整整啊!右手累了换左手,左手累了换右手,到后来都没力气了,就两个人四只手地攥着石磨把手缓缓地推,母亲把稻谷粉和地菜子做成粑粑,在锅里干煎熟了。这种粑粑连糠带米带菜,真难吃。吃在口里,感觉满嘴是砂,难以下咽。那筐米糠粑粑,吃了半个月。那半个月吃得我们,嘴巴也难受,肚子也难受,拉屎的时候更难受。我还跟随母亲去菜地浇过肥。都在大清早,天都还黑着,母亲挑一担尿桶在前头走,我紧随其后。街巷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我们四只脚板踩在石板上嚓嚓嚓的碎响。出县城,穿过一条长长的土路(土路好长,天色就是在我们一步一步走着时亮起来的),到了山底下,母亲放下担子,往尿桶里掺满水,顺便也歇一歇气。菜地有十几块,散布在刺丛旁边,或岩石里,极其隐蔽。我去过几次,每次再去,都很难找全。母亲却熟悉得很,不会走弯路,也不会遗漏。一担尿水,刚好把菜地浇完。我还跟母亲去扯过笋子,捡过稻穗,挖过地菜子。我很高兴的是去山里摘毛栗子。那时候秋叶飘零,层林尽染,人在山上,犹如画中行走。一路走,一路采摘。嫩的,装进布袋里。外壳呈红色黄色的,就地捡块岩石砸开了,嚼而食之。新鲜毛栗子是很好吃的。脆,嫩,沁甜。每次进山,都要装一肚子和一布袋毛栗子回家。稍长,我可以帮母亲做更多的事情了。锤石子。县里修马路,需要很多碎石子铺垫。山上爆破开来的岩石,大的有箩筐大,小的也有饭碗粗细,都不合适铺路。铺路需要的是鸟蛋大小的碎石子。我们从山下把大岩石挑到工地旁边,锤碎了,集了很多了,再又码成长方形的堆。碎石子是按方计钱的。这事很辛苦,可是赚钱也多。搓草绳。我家附近,有一家草绳厂。母亲按天去厂里领来稻草,在家里搓好了,再又送回去。一斤草绳四分钱。后来,涨到了五分。搓草绳坐在家里就可以干,随时都可以搓,不用日晒雨淋,所以,附近很多人家都接这个活儿做。入夜,星河璀璨,檐瓦晰然,家家户户搓草绳,那情景是很令人感动的。我们还挑河沙,挑煤炭,掮竹子,还跟人往乡下送过一次水泥电杆。少年时期的劳作,让我从母亲身上学到了吃苦耐劳、坚韧顽强的美德,这对我以后经历风风雨雨是很有帮助的。母亲的身体不是十分强壮。客观地说,并不太好。可是她很少跑医院,感到不舒服了(她把伤风感冒、头疼脑热之类毛病统称为“不舒服”),就倒碗温开水,放一撮盐,掰开衣领扯痧。右手扯右边脖子,左手扯左边脖子。“叭——”一下,“叭——”一下,后边脖子够不到,叫我去。我扯一下,母亲问一声:红了没有?——红了。——紫了没有?——紫了。——紫了就是痧出来了,好了。母亲果然就好了,泼掉盐开水,挑担箩筐出门去了。母亲常常露着一脖子紫痕,四处走。三年经济困难时期过后,父亲为母亲在服装厂谋得了一份职业,收入平稳,家道渐丰,母亲不必再为衣食多忧愁,就加紧了对我们的管束。母亲对子女的管束是很严厉的,近乎苛刻,她对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发狠读书,拿。她自己文化不高,可是知道文化的重要性,她并不知道怎样才能读好书。她的要求是出自本能的、盲目的。她常常跑到学校里,猫在玻璃窗外边,看我是不是认真听课。我们在操场上体育课,她也远远地站在柳树下看(我们学校操场上有很多柳树,到了春天,绿条纷披,远看像一笼一笼轻烟)。有一次,我和同学们在操场上玩皮球,我们的争抢当然是十分激烈、十分混乱的。母亲冲进来,把我扯到场外面,气咻咻地训道:“从小就教育你不准跟别人争东西……”每天放学,母亲必是早早地等在学校门口,护着我回家(她怕我又跑别处去玩)。母亲总像影子一样伴随左右,常常让同学们耻笑,我感觉很伤自尊心,发了几次火,她就让了一步。但是,规定我放学后五分钟内必须回到家里。她测算过,从学校到家里,刚好走五分钟。迟到一点,她立即出门去找。母亲自然是不能辅导我的学习的,但她自有办法:让我每天晚上写五个生字,每个字写一百遍(是一百遍哪)。她担心我偷懒,每天我写字的时候,神情是肃然的。我小时候其实是个调皮的人。极其调皮。外面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按母亲的要求循规蹈矩呢?我不明白母亲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担心。担心我跟街上的小痞子学坏,担心我爬树会摔下来,担心我看课外书会耽误学业,担心我走夜路撞到鬼。母亲像看牛一样地看紧了我,一刻不敢松懈了她手里的缰绳。我却像头极不驯顺的小牛犊,一有机会,立即跑到外面玩去了。母亲也马上会跟踪而至,把我牵回去。母亲对自己的儿子,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侦察能力,哪怕我躲在很远很隐蔽的地方,她也能够嗅着气味找来了。我对母亲的这种近乎苛刻的管束真是十分恼火。当然,母亲也有找不到我的时候,她就大街小巷转着,大声地喊叫我的小名。我们那县城很小。我家在县城的东南西北四条街上都租房子住过。母亲跟县城里的人,差不多都熟。街上的人,大多认识我。听到她的喊叫,我感到极其沮丧,感到好没面子,只好跑出去,跟她回家。“”把母亲吓了一跳。她是怀了一颗张皇的心看待那场运动的。每次站在街边看到游斗“走资派”的队伍走过,回到家里就要“啧”半天,嘴里念叨:造孽!好造孽!她不明白世道怎么变成了那个样子。她也参加了厂里的工人组织。她从厂里领回一个红袖章,可是没有戴过一次(我很难想象母亲戴红袖章的样子。那一定是很滑稽的)。她每天照样上班。每有游行队伍经过,她也跟出去站在厂门口看。有一次回到家里,母亲跟我说,今天游街的队伍好长,县里一个副书记也在里头,戴了高帽,挂了黑牌子。她说年初还为父亲的事去找过副书记,她认得他,她说那人好和气的,怎么也被抓起游街呢?她说那位副书记一边走一边伸出舌头舔嘴唇,一定是好口干了,她好想端碗水给他喝,又不敢,怕挨打。顿了顿,母亲叹气道:嗨,我还是应该上去给口水他喝的!过了好多天,她还提起这件事,后悔得不得了。那一年,我也参加了组织。那时的真是威风。刷大标语、刻钢板、抢高音喇叭、砸店铺门前的石狮子,砰!一锤下去,石花四溅,欢声雷动。我觉得很好玩。运动发展到高潮,人们都发了疯,竟跑到武装部的仓库里抢枪。那天是傍晚,我也跟着大人们往武装部涌。半路上捡到一支枪,返身又往城里跑,一直跑进县政府大院。大门在身后呼的一声关上了。我在一根柱子门前站下,举枪一看,愣住了。那枪没有枪栓。忽然,这时停电了,四周一片漆黑。很多人在黑地里跑来跑去。门外面人声鼎沸。我忽然有了一阵恐惧,还犹疑着不知该如何办,一个黑影摸到跟前,一掌打掉我手里的枪,拉着我就贴着墙根往里面跑。越长廊,到一道侧门,一肩撞开门,就见母亲正守在门边上。看见我,一把抓住我的手,抓得死死的,一口气跑回了家。母亲拴好门,又拖张凳子顶死了,转脸骂我:你要再敢出这张门,我打断你的腿!第二天,母亲抓了只鸡去感谢那位把我从县政府找出来的工友。几十年后,母亲还对我说,你们三兄妹,只有你让我操的心多!然而母亲却是特别疼我的。我懂事得早,吃的苦多。很小的时候,大约不到五岁,我就会生火做饭了。母亲出门做事,常常忘了时间。估摸到时候了,我就会扒开炉灰,絮上刨木花,点燃,填进木炭,再把煤饼敲成小块,一层一层架上去。初时不懂灶底要通风,刨木花燃不成明火,满屋子的烟,熏得我眼泪长流。三年经济困难时期,晚饭是一锅米汤。往往是,母亲和我吃上面的清汤,父亲和妹妹吃中间那米糊,底下稠点的米饭,留给弟弟。弟弟只有一两岁。再长大点,家里烧的煤炭就是我包了。我们县城人家烧煤,都是到一个叫张家煤矿的地方去买。张家煤矿去城十几里,中间还要过一个渡口,尽是山道。每次挑五十斤,清早四点多钟出发,八九点钟,太阳刚刚出来,就回到家了。母亲把饭菜都热在锅里,另外还额外犒劳我一个荷包蛋,一碗糯米甜酒。辛劳半天,喝杯糯米酒,那真是很舒服的。我很勤快,差不多每个星期天都起早床去挑担煤回来。我家的杂屋、灶房、床铺底下,都堆着煤饼,母亲有时夸耀地跟邻居说,我家里什么都不多,就是一样,煤炭多。小时候我有过一个不好启齿的毛病,尿床。早晨醒来,一摸床垫,湿湿的,凉凉的,又羞又怕,不敢声张。母亲遍访全城,求得一个偏方。她买一猪尿泡,洗净(我看她蹲在溪边,一点一点地揉,来回揉,淘洗了好久)。又量一筒糯米,加猪油到锅里炒,不停地翻动。过一阵,半熟未熟的糯米变得透亮,粒粒可数。起锅,悉数灌进猪尿泡里,缝紧了口子,再放锅里蒸。约三个钟头,取出来就热吃。那东西是很好吃的,皮略韧。里头的糯米饭,香,酥,软。一口咬进去,“吱——”一股香味透进心底。吃过几次,尿床的毛病就好了。我至今记得猪尿泡灌糯米的香味。 过年了。我们小时候都十分喜欢过年:有新衣服穿,有大鱼大肉吃,放鞭炮,有压岁钱——年三十晚上等我们睡着后,母亲把压岁钱分别压在我们三兄妹的枕头底下。大年初一早上一睁眼,母亲对我悄声说,把压岁钱收好。弟弟妹妹都是两角钱,你的多点。我伸手到枕头底下一摸,好,给我的压岁钱是五角钱。那时候,五角钱可以买三四本书了,我很高兴。小时候我有两件事让母亲很得意。一次是小学毕业升初中的考试,我得了全县名。算术100分,作文多少分,记不清了,大约是86分,但题目还记得,“我的”。考分出来,母亲拿着我的成绩单到处给人看。还有一次,是我入选了县篮球队。小时候母亲是不准我打球的。她觉得打球耽误学习。打球运动量大,肚子饿得快(吃得就会多),鞋子磨损也快。我只能偷偷摸摸地去打球。后来到了“”中期,我不再投身运动,学校也已经停课闹革命,整日无事,母亲也就不再管我了。我和几个同学,天天出去找场子打球。我们都赤膊赤脚,只着一条短裤,一玩。我们都玩命地抢,玩命地跑,直到力竭倒地。我们终于玩出了一点名堂——我和另外两个同学被选进了县篮球队。我在队里,个子很矮(不足1.6米)。但矮个子能在篮球场上驰骋,自有其过人之处。我成了球迷们很欢迎的队员。那时候县城里的业余生活极其贫乏,篮球比赛就成了人们很喜欢的节目。所以,球迷众多。母亲的师父,就是铁杆球迷,不吃饭,也要先看球。还有母亲厂里的厂长、车间主任,都是球迷,每有比赛,必定到场。第二天上班还意犹未尽,会找到母亲说道一番,夸赞一番。母亲不懂球,好像也没有到现场看过我打球,可是每次回到家,就会跟我说,唐师傅他们又在讲你们昨天打球的事了……说时,笑意盈盈,两眼有光。那种时候,母亲心里一定是十分舒坦,十分熨帖的。看到母亲的笑,我感到很好欣慰。母亲真是很难得这样笑一笑。母亲名青梅。她的一辈子,同她的名字一样,是生涩的,酸辛的。现在,母亲去世已经好几年了,我常常在梦里梦见她。不知为什么,还是很少看到她笑。

创作·打球(代后记)其实,以我早先的性格真是不适合搞文学创作的。那时,我是个极其本分的人,拘谨、孤僻、死板、守旧、执着、专注,少言寡语,很不合群,在一个地方坐下就可以坐出一个眼来,对什么事都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一些朋友、老师,都认为这种性格的人最适合的是做学问。小时候并不太用功,但学习成绩一直都不错,在年级,在县里,总能名列前几名。如果读书一直读上去,我想考个大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然后选个自己喜欢的专业,搞点研究,平平静静地过一世,那应该是十分理想的人生。可惜生不逢时,读初中时就遇上了“”。运动一来,什么都乱了,都改变了。我只能中止学业,在时代的裹挟下,下放、招工,十七岁就进厂当了工人。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能够被招工进厂,而且进的还是国有工厂,确实非常幸运。同时进厂的一大帮男男女女,无不心满意足,意气飞扬。年轻的同事们统一住在大仓库的楼上,朝夕相处,工余时间就是尽兴地玩耍。我却很茫然。是新到一处地方后的茫然,又显得很不合群。我很少参加打牌,基本不参与围在一起的聊天,也不想跟随一起去逛街、去师傅家串门,十几岁年纪,更不想早早就谈女朋友。工厂对面的饮食店新到了一位漂亮女服务员,工友们轮番跑去坐馆子,每次叫我一起,我都拒绝了。我不知道那有什么意思。我不想像工友们一样碌碌终日,可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每天上班做着一种简单的重复劳动,每个礼拜打一两场篮球,偶尔去湘江游一次泳,很多时间就是坐在宿舍的窗户边上,望着天空发呆。从工厂过马路,斜对面是长沙市师范,有时吃过晚饭,也会信步走过去,爬上妙高峰的亭子里,看一看满城灯火。师范是到长沙最早求学的地方,那里到处刻有伟人留下的痕迹,令人感慨,也给了我很多想象。我就是在这种茫然空虚的情况下,选择了走上创作这条道路。我设想过几种选择,都因为不太现实而一一放弃了。我最想的是能够专攻一门学问,钻研一辈子,可是我初中尚未毕业,底子那么差,而且我以为做学问是要有老师指导、要系统读很多书的,而我是一个乡里伢子进了长沙城,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哪里去找老师?在那万书皆禁的年代,我又怎么能找得到那么多的书来读?我觉得一个人要想做什么事,必须要看清楚自己处在什么时代、什么环境里,要能顺时而动,因境而为。我想试着写写小说吧,可能还行。在我的内心,从小就喜欢和向往这个行当。我还是依从内心的意愿吧。我很快就热爱上了写作这件事情。但也许是天分不够,我一直写得很笨,很艰难。我简单地把写作喻为作田,以为只要辛勤耕作,就会有收获。我十分在意“勤能补拙”那句话,竭力践行。我的业余时间,大多是写作。回想起来,我有几段职业都是很辛苦,很煎熬的,常常身心俱疲。但一得空闲,还是会在书桌前坐下来,吭哧吭哧地写作。写作,其实是件比别的工作更辛苦的事情,可是奇怪,一到了书桌前,看到摊开的稿纸,精神一振,疲劳就没有了,一扫而光。接下来的劳作,也许更为辛苦,常常枯坐半天,绞尽脑汁,写在稿纸上的却没有几句话。有时一坐通宵,腰酸背痛,眼网血丝,却并不感觉辛苦,更辛苦的是写到某个关节处,一时过不去了,那种焦虑,那种烦躁,那种抓耳挠腮,那种坐卧不宁,才真是磨人。而一旦顿悟,豁然开朗,那种兴奋,那种愉悦,又是无法言喻的。那时候,我喜欢做的,经常是情不自禁地跳起来做几个投篮动作。我另一件热爱得着迷的事情是打篮球。其实,以我的身材,更不是一块打篮球的料。我在读小学六年级时,就喜欢上了篮球运动,那时的个子,只有一米四多点。成年以后,也才长到一米六五。南方人的个子普遍偏矮,我在南方人里头顶多属于中下等次。篮球本是高个子的运动,我这等个子,注定不会有大出息。可是我偏偏对它十分地着迷。我喜欢在操场上跟同伴们的拼抢,喜欢那种无拘无束的表现,尤其是投进空心篮时篮网振动的“唰——”一声,让人心颤。我当然明白自身的不足,做梦都想着能长得高一点。我在家里门框上拿铁丝做了两吊环,缠上烂布,每天早晚各做五十下引体向上,试图让身体拉长一点,几年下来,不见收效。我知道必须要有其他方面的弥补。比如,速度。我后来的百米短跑达到了十三秒八。又比如,弹跳。我后来站在原地起跳能有九十厘米。还有,体质。身体不够高就必须让自己粗壮结实,能擂得动别人,别人擂不动你。更重要的当然要有纯熟精妙的球技。“”中,学校停课,我就成天泡在球场上,晚上回到家里还把一个篮球抱在手里玩,玩熟了。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我加盟过不下十支业余球队。中学校队、县队、厂队、大学校队、县直机关联队……在每支球队,无一例外我都是最矮的一个。但我都能打上主力。在高个子如林的阵仗中,来往穿梭的感觉是特别爽的。因为先天不足,知道把篮球玩得再好也是上不了档次的,成不了职业球员,也就死了那种害人的功利心,只做一种爱好。没有功利心的爱好,其实是让人身心都很受益的。它能使人沉静、专注、开朗、包容,剔除掉身上的诸多杂质,走向丰富和纯净。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天天都有球赛。每有赛事,我都很兴奋,打得特别发狠。奔跑,拼抢,三步上篮,轰轰烈烈地出一身暴汗。然后,好多人散坐在一个地方,吹着风,吃冰西瓜,喝冰啤酒,把一身的疲累发散掉,享受天底下最无忧无虑的快活。篮球,让我十五岁就成了我们那县城里的名人。十七岁时,下放农村刚刚一年,就因为出色的球技被点名招工进了长沙卷烟厂,这让我的篮球娱乐活动难得地染上了功利色彩。二十三岁时,我们厂队同长沙纺织厂队同时打进市“一轻”系统篮球联赛的半决赛,对方上场队员全部是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子,我们阵中却只有中锋勉强一米八。但是,不好意思,我们赢了比赛。我们的表现撼动了纺织姑娘们。她们黑压压地围在我们的汽车旁边,一遍一遍地高声嬉叫:“把8号留下来!”“把8号给我们厂!”我的球衣上,号码是8号。我打了几十年的8号。篮球,带给了我很多欢乐和美好的记忆,只要一打球,就会忘记了写作。这是套用了梁启超先生的那句名言:“只有读书可以忘记了打麻将;只有打麻将可以忘记读书。”我的下半句则是:写作忘记了打球。本来,人到退休年纪,很多事情都会戛然而止,生活的轨道从此转向。读读书,养养花,做点好菜吃吃,到处走走,看看朋友,回忆一点往事,颐养天年。这是件很自然也很合乎人道的事,是基本规律。好多人都是这样规律着的。可是我享不了这个清福。几十年没有间断过的上班下班,亲身经历过那么多东西,心里堆集了太多的人和事,几十年地接触人,观察人,让我对社会和生活都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以前没有时间写下来,现在得闲了,那些鬼魅一般的东西纷纷觉醒过来,在我心里躁动不已,希望得到表现,让人不得安宁。我想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要我到六十岁了还必须把一些东西写下来。人的一辈子,吃多少饭,赚多少钱,写多少文章,都是有定数的,这就是命,违拗不得的。我明白,到老了还继续写小说,是自讨苦吃。不可能再有十年、二十年前的那种冲劲,也不可能再有那种体力和心力。但有一点是明显的,少了很多躁气和火气。对俗世的一些东西,也不会再去在意了。我可以从容地、慢慢地写,把心里的一些想法写出来。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喜欢做的事情。本来,人到了退休年纪,跟篮球是应该无缘的了。我看到过六十岁、七十岁还打篮球的,但我不想再冒那个险。我现在着迷的是看电视上美国NBA篮球赛的直播。这个爱好是从1995年开始的,很快就着迷上瘾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移情作用。自己年纪渐长,慢慢地会要退出曾经十分热爱过的球场,这种热情就转移到看球上去了,NBA赛场上的那些家伙,简直不是人,是一群鬼——篮球的鬼。他们怎么能有那么强悍的体质,又怎么能把篮球玩得那么熟?看他们打球,真是赏心悦目,是一种享受。我常常会想到两句话:出神入化,叹为观止。我曾经写过一篇《我喜欢NBA的理由》,约略谈了对NBA着迷的程度。十几年过去,这种热情丝毫未减,还越来越浓。现在,退休了,所有时间都属于自己,尽可以从容地安排。每年的十一月到次年六月,是NBA赛季,中央电视台了解到NBA的球迷越来越多,安排的赛事直播多了,再加上地方台也凑热闹,差不多每天上午都能看到比赛。每天我都会早早泡好茶,把电视开起,窝在沙发里,守候比赛开始。那时候什么都不会想,只专注在比赛上,看着那班家伙神鬼一般的表现,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都要有意思一些了。每天的报纸,首先翻到体育版看NBA的消息,几份报纸,内容重复,那就重复地看,重复有重复的味道。NBA已经打到了东、西部决赛,随后是总决赛。比赛越来越精彩,但离休赛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心里不免有一点小小的恐慌,在休赛的四个多月时间里,日子该怎么过呢?好在我还有另外那个爱好,那是由不得NBA总裁掌控的。他们休赛,我正好可以集中精力读点书,写点东西。等到手头这些事情做得差不多,下个赛季就又该开始了。人总得要有点事做,又有所期盼,日子才会充实。总归是,日子还长。

商品参数
基本信息
出版社 广东花城出版社
ISBN 9787536089327
条码 9787536089327
编者 肖建国
译者 --
出版年月 2019-08-01 00:00:00.0
开本 其他
装帧 平装
页数 372
字数 250千字
版次 1
印次 1
纸张 一般纯质纸
商品评论

暂无商品评论信息 [发表商品评论]

商品咨询

暂无商品咨询信息 [发表商品咨询]